為抑鬱症所苦,他老是頭痛。
沒有支持他的親人,只有欺負他的同事。前路茫茫,家中的擔子卻沉重不堪。臉上的愁雲慘霧,身體的疲乏緊張,全部其來有自。過去的苦痛經歷未及清理,眼前的困境卻每天煩擾。每個星期聽到他的狀況,都也替他辛苦。
他來找我時,已經是病發後的一段日子了,他想重返原本的專業領域,但他既怕同事的眼光,也怕承受不了工作壓力。
抑鬱症患者往往失去了感受快樂的能力,看事情時只看到負面的部份。在戲劇治療中,我們嘗試為他的生活注入活力,累積正面的經驗。藉由角色扮演所提供的安全距離,他可以輕鬆地探索可能性。
他很喜歡海賊王<One Piece>這齣漫畫。根據他所說,故事是關於個性樂觀積極的路飛,開著一艘破船,出海尋找寶藏的經歷。因為路飛出身的地方沒有出過有名的海賊,加上只得一個人、一隻破船,路人對他的冷嘲與熱諷不斷。
路飛的遭遇,跟他顯然相似。但二人面對壓力時的反應南轅北轍。他想當然會被路飛吸引,因為路飛面對各種白眼,有的是從容與堅強。路飛不屈不饒的特質,是他所嚮往的。
因為成長環境的局限,從容與堅強,並沒有被培植在他的性格裡。當生活中有了難題要他反應時,他沒有這樣的回應模式作為參考。在戲劇治療中,藉由演繹一些尚未被發掘的性格特質,演練多一些可能性。或許,可以不用囿於一個不利自已的模式裡。
我讓他坐在由椅子假裝成的破船上演路飛。他說路飛樂觀積極,我就要他以樂觀積極的方式去回應那些海賊。我演那些海賊,圍著他,嘲笑他出身不好,本錢不夠、人丁單薄….
請他演路飛時,我就叫他專心演好路飛。因為他還不知道我的「詭計」,他遂充滿興味地以路飛的身份,快樂而無負擔地回應那些海賊。
欣賞他的四両撥千斤及幽默好玩後,我才點出路飛跟他的相似。
他頓了頓,想了想,點了點頭,笑了出來。
然後我才說,但他跟路飛也不一樣:「你被他人的評語壓得透不過氣來,路飛卻愈被打壓愈堅強。我好奇,如果路飛是你,會如何回應身邊那些人的看輕與質疑?」
我請他坐回椅子上,假裝自已是路飛,而我則演他身邊那些人。
我先演他的同事,用蔑視的嘴臉:「你那什麼中學啊?未聽過。」
他閉上眼睛,進入路飛說:「不是名校也入得了這一科,證明我有實力。」
我繼續演他的同事,嘗試奚落他:「你讀那間大學也有這一科嗎?沒有聽說演。」
他演的路飛說:「對啊,我們大學有這一科已經很久,你不知道啊?枉你在這一行!」
我演他的同行,猛力打擊他:「你做得太慢了,根本混不下去。」
「我做得慢,但是我做得準、做得好,那比較重要。」
我演他的家人,苦口婆心:「不要再進入那個競爭與壓力俱太大的行業了。」
他吸一口氣:「對不起,我知道你們關心我,但我也有我自己的理想與尊嚴。」
當他是自己,他的包袱與苦痛,令他語塞;但當他演路飛,卻能以截然不同的輕巧,回應著他人的閒言閒語。
演罷,他的面容明顯有一種輕鬆,嘴角顯然添了笑意。
他說,覺得有了力量。
當然不會演一次路飛,就從此擁有了路飛的輕盈而自信。但在演繹的當時,他由頭到腳都會感覺到新的可能性。戲劇扮演的活潑,像一束光,溫柔瀉進他那灰暗了很久的心靈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