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7日

《不能當朋友的治療師》

朋友說其伴侶看了我的書,想找我做治療。

一口拒絶了。

不能當朋友及親戚的治療師,是治療師的基本道德準則。應該沒有什麼治療組織沒把這項準則清楚寫在行為守則上。

先撇除這些守則的理論不說,成為朋友、親戚、學生、同事…….的治療師,嚴重彆扭吧?

 

治療關係跟平日的關係太不同了。不對等的。你講我聽。我會跟你一起爬疏你的過去與四周。所以朋友的伴侶肯定不行。角色太尷尬了。真要挖進去,不知要聽到多少作為朋友不該聽的。

 

再說,個案會投射不同的東西在我身上或在我們的空間中,我們會審視這些投射。如果是朋友,那投射很難出現,治療也只能流於表面討論。

 

而且,我會打開幾個平日跟人交談時不會開通的渠道進入個案,空間是跟平日很不同的氛圍,那是很累的一個打開,那是治療之所以會發生的精髓。

問題是,一但跟這個人進入過這種關係,其實也很難跟他有其他形式的關係——豈碼,有一段時間不行。譬如有一次,在一個場合碰見一個結案大約半年的個案。她上前來打招呼,我自以為夠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你好嗎」,她眼睛立馬就熱了:「不行,我們不能再說下去了。其他人問這句沒什麼,你一問,多少東西就跑上來了。」她匆匆別過。我知道,我明白。我們曾一起走到她深處那麼深潛的真實,如何還能在水面言不及義地寒暄。

 

以前,香港的戲劇治療師不多。遇著曾是我學生或將是我學生的人想找我做治療,我都小心奕奕傾清傾楚。讓事情隔點日子才進行絶不同期是豈碼。想想,我如何能給我的個案打分?一聽就行不通。

 

治療師這個行業真的很不好做。你明明就是靠口碑來招生意,但關係太近的人的生意你又不能做,只隔一重關係的,我都盡量不做。你說,這口飯多難混。當然,想要賺大錢也不會選這一行。

 

基本守則始終牢牢執著,不只是擔心因而吊銷牌照,更不只是良心一關,個人是覺得超尷尬。假設是同事兼治療師好了,這回才用盡吃奶的力站在你的角度想像你的狀況並表達了同理,轉頭站回同事立場責備你做事沒有效率。哎呀,面皮要好夠厚才行。

 

不行,怎麼想都行不通。

也不是沒有聽過一些特殊的原因而要在治療關係外有其他關係的,但兩個人真的要很清楚利弊,個contract要極清楚,更不時要Review,時間也真不能長。

除了有良心的治療師一般盡量不會這樣做,怕麻煩兼臉皮薄的治療師如我也是對這些狀況避之則吉。實在太易傷害到個案了。

 

作為治療師在二人關係中擁有某種權力,而任何權力都應該被制約以取得平衡,理所當然。守則列明治療師與個案不可有雙重關係,其中一項是避免治療師利用過案。個案在你面前打開,你卻幽微利用其脆弱取得利益,這種人當然直接可以「拎去打靶」。不過這類惡魔應該萬中無一,想碰到也應該不易。不過一但碰到,一定要揭發。太壞了。為禍人間。保護自己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不要跟治療師有任何雙重關係。

 

我這個人很老土,我甚至不想跟任何人有雙重關係。譬如我絶不會想跟我老公做同事。

     

2023年1月25日

治療師的支持

見了一個個案

一整節都很豐富

自覺說了很捧的話

做了好捧的reframing

說了入到心底的Empathy

製造出超貼心的Metaphor

自我感覺良好得念著見完他之後要寫下來才行

 

臨完結前我問他

這一節有什麼最幫到他的

心忖不知道他會提我說的哪一點

 

他眼珠子轉啊轉

然後說

「我覺你最幫到我的,是你的支持。我沒有遇見過一個人真的懂我而且還支持我。」

 

有點失望

但也忍不住笑

這情節根本就是YALOM說過九萬次的嘛:

 

“What do patients recall when they look back, years later, on their experience in therapy? Not insight, not the therapist’s interpretation. More often than not, they remember the positive, supportive statements of their therapist.” (P.13, The Gift of Therapy, Yalom Irvin)

2020年4月24日

為什麼選了一個戲劇治療師



過去,來找我做治療的人,很多時是上過我的課,或是朋友介紹來的。
這樣我都比較安心,因為他們選我當他們的治療師時,大概已經知道我是怎麼樣的人,怎麼做治療。

去年開始,掛單在一個中心接個案,來的個案,基本上就是完全不認識我的人,充其量上網查過一下我。
這時候,我的心總是緊張。
芸芸眾治療師中,她們為何選了我?
很自然,我想像他們可能想要嚐鮮,想要做很戲劇治療的戲劇治療。或著很期待某種戲劇的介入,我可能要摸出他們想要得到的演戲場景。如果我不做幾個角色扮演,玩幾個戲劇遊戲,她們會不會覺得不夠戲劇治療?
由於我認為戲劇治療是一個精神,而非一個手法。很多時我沒做任何角色扮演,我也知道自己在做戲劇治療。
但當每次都虛虛的擔心著,自己會不會沒有符合個案想要嘗試某個把戲的期望。

於是,個案進來,我都會花一些時間講解何謂戲劇治療,了解也調整他們的期望。
事實上,從來未有一個人因為我不夠「戲劇治療」而失望,但我的心仍然覺得我有必要講解一下。

那天,那位新個案進來,卻完全打開了我另一個看法。
他說。
我選你,確實是因為你是戲劇治療師。
但我一點不介意你做不做角色扮演,或有沒有做任何戲劇介入。
我選一個戲劇治療師,是因為我相信,做戲劇、愛戲劇的人,會思考,會有自己的想法,不怕特立獨行,不會隨波逐流。這是我選你的原因。

哇!
這是我聽過對戲劇工作者最美的讚美。
我的個案的質素好高啊。

2020年3月12日

心理治療不是聊天

每當有認識的人情緒出狀況,幾乎總有親友會說,你是治療師,一定可以幫得上忙吧?
每一次,我都落得呆呆的,不懂回應。對於如何解釋那不可能,彷彿總是詞窮。

我要如何跟一般大眾形容,當一個個案坐在我面前,我的狀態和我的工作是怎樣的。

心理治療如運功

當一個傷痕累累的個案坐在我面前,我全身上下的每根毛孔都打開去感受他。
如果我頭上有一根天線,你應該會看見它一直在閃閃閃地工作。
個案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小動作,都在我的參考架構內。
他坐在那邊,無論說話或沉默,我眼前都一直像有幾重透明的螢幕不斷打出新的資料。對,就像是科幻電影中,未來的電腦,在空氣中看見好幾個不同的發光的screen,打出這人的家庭背景、成長環景、可能狀況、內在打開的程度、受傷的深度、對語言的致敏源……
而我腦子裡也打開了幾個screen,不同學派的藍圖、過往的經驗、可以用的治療方法及干入手法…
如果要形容,是有點像武俠小說中運功的狀態。
心力耗盡。
每次只能一個小時,是有原因的。
個案與治療師都處在跟平時很不一樣的狀態。才一個小時,二人都是內裡翻騰,筋疲力盡的。

我不會隨便跟親友做治療。其中一個原因是太累人了。那跟平時聊天全然不一樣。二是一但打開那些無形的screen,我少不免會對你祖宗十八代都得追查或好奇。不是太尷尬了嗎?我完全不想要打開那扇窗呢。

心理治療能幫助一些人,但它本身也有極多限制。
起碼在我受的訓練當中,其中一個限制是,我需要來人有改變的動機,我才有辦法打開我和個案之間那些空氣中螢幕。而若果那是親友,他們通常會用盡全力去抗拒我。其中一個原因是他們的狀況很多時都牽涉旁邊很重要的人。如果我是認識他們親友的人,他們焉會跟我說?

最不上道的治療師才會老是給意見

不只一次,有人說談話治療不就是給意見,人人皆可做。
其實,幾乎只有最不上道的治療師才會老是給意見。
我自已嘛,在很慌張,狀態很不好時,也會給意見。但只要一給意見,幾乎就能立刻感到個案的遠離。如果那一節我老是給意見,通常代表那一節頗失敗。
給意見算是頗爛的治療介入。

那麼你問,治療做什麼?
我自己最主要做(豈碼最努力做的)應該是,「聆聽」、「問問題」和「講故事」。
先不說後兩者,我想說說首位也是最重要的「聆聽」。
「聆聽」,彷彿很簡單,但實際上大部份人其實都不太會聽。未聽清楚就分析和給意見是一般社交場合的對話形式。
但在治療室裡,打開每一個毛孔的聆聽,讓對方也感到你真的有在聽。如果我有回應,那些回應旨在告訴個案,我有認真聽,想聽,而且聽明白了那一些。
很多很多次,個案說:「我只有在這兒才能說這些」、「只有你聽明白」
在治療室,重點不是治療師說了什麼,而是治療師令個案說了什麼。
治療師說什麼沒有什麼影響力,重要的是個案自己說了什麼。
也是為什麼,第一節很重要。
治療師有沒有辦法營造一個環境一個氛圍,令個案覺得自己能在這兒說出平日無法說的話。
那是真正的技藝。
也是治療真正的精髓。
也是為什麼我們可以收那麼貴的原因。
如果個案來見治療師就跟朋友說話一樣,他幹麼要付錢來?

第一節的關鍵
第一節是很刺激的。治療師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要施展渾身解數,讓個案相信這個陌生人可以做走進自己內心的嚮導。
當然,這有很多技巧可以說。
但最重要的,其實是治療師自己進入自己內在的能力。
治療師如何在幾個呼吸之間,令自己完整地落地,讓自己盡量地清明,給自己真實地臨在。
每每,治療師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好,個案就沒有辦法不說真話。
那是跟朋友聊天抱怨全然不一樣的情況。
我跟一般朋友吐嘈或朋友跟我吐嘈,通常都在比較認知層面的應對。交心一點的可以往內進一點,但你不會跟每個人都一塊潛進海底吧。那太危險也太累人了。

神秘的通關語
有一次,在一個場合重遇結案之後、很久不見的一個個案。
他上來跟我打招呼。
這並不常見,通常重遇舊個案,大家都會假裝沒看見,或遠遠點個頭就算。
但他走上來,認真的打招呼。我也問了他:「你呢?你好嗎?」
就那麼一句,我看見他進入那個狀態,真的準備要認真回答我。我覺著不對。作為治療師,道德上當你開一個這樣的空間,邀請個案進入,你要有責任保障那個空間的安全。而我清楚我的能量最多只能廣及一個治療室及一個小時的界線。但那天那個環境是一個還有其他人的社交場合,我無力也沒有mutual consent去打開它。
我意識到不對勁,立馬伸出手在我和他之間上下撥了幾下,把能量打散。叫他不要去。他回過神來笑著回應:「對對對,只要你一問,我很易就會進去。」

「你呢?你好嗎?」這句話像個開關咒語,他立刻就會進去。
但是這句話怎麼說也是有差。
就像小桃第一次拿著神仙棒說:「神仙棒神仙棒快啲變」時,神仙棒紋風不動,第一下並沒有變出任何花樣來。是第二下,凝神集中,力道出來方成事。
所謂治療密碼,也是如此。
語句易學,心法才是本領,也是把治療師分成第幾流的關鍵。

進入內心是一場孤獨之戰

朋友說曾經陪親友去接受心理治療,但覺又貴又浪費時間。
這位朋友就跟大部份人一樣,分不清見了的究竟是精神科醫生 (Psychiatrist),臨床心理學家(Clinical Psychologist),心理治療師(Psychotherapist)還是輔導員(counsellor)?還有一些也分不清社工(Social Worker)又跟他們有什麼分別。

我找到這個網頁去解釋這之間的不同,還蠻清楚的:
https://mymoodpath.com/en/magazin/psychologists-psychotherapists-and-psychiatrists/

這些領域彼此重疊的領域很大塊,也各自有其獨特之處。精神科醫生是讀醫出身,可以開藥;臨床心理學家讀理論出身,可以診斷。
心理治療師與輔導員整個訓練就是實務性心理治療,兩者最大的分別是訓練時數與主要的治療方針有別。
但無論是哪一種,我猜有一點是共同的:心理治療是很個人的一場戰爭。

我不太能接受在我見個案時,有家人(或其他人)在旁。當然做夫婦治療或是家庭治療又另當別論。
原因是,單單跟一個個案attune就已經是九牛二虎之力。如果多一個家人在旁,無論那二人關係多好,治療師都得另外花力氣去應付他。
而且每當一個人的存在都一定影響治療師跟個案的關係建立,個案的回應必然比較難以純粹。
而且,也不是不常見,有時,個案的痛苦正正來自「那個人太好了,我連投訴都沒有辦法。」


結語
因為我的背景和主要工作,我常常要解釋戲劇與戲劇治療的分別。我以為要解釋戲劇與戲劇治療不容易,想想其實要解釋聊天與心理治療的分別更難。
不是人人會演戲,但人人有把嘴,人人會說話,而且很多人都有安慰人和鼓勵人的經驗,所以要去找出治療與一般支持朋友有什麼分別,彷彿更難讓人懂。


2020年1月20日

港台日常八點半訪問:戲劇治療


接受訪問很多次。
但第一次,是十分鐘的出街片段,拍了三個多小時。
因為之前多是坐定定的訪問。
但這次,導演又想拍示範,又要拍散Shot,搞得過程令我回想起大學時代讀新聞及傳播時拍MV的經歷。
在走廊上走來走去幾遍,有夠造作的。哈哈哈!
有興趣八卦一下的可以看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4d8RiamJhs&feature=youtu.be&t=760&fbclid=IwAR3qdbt0FUboMp5T7hSsTEgcXjnYhP-2n5DwxqsuNPpgtW4sSJGMSZ3EYv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