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22日

小丑式戲劇治療

小時候以為,小丑就是扭汽球、變魔術、搞搞笑。
那種麥當勞叔叔式的小丑,於我毫無吸引力。

直至大學的時候,看了一個叫「白雪雪」的小丑表演,忽然就被小丑藝術深深吸引。原來小丑在展現的,是我們內裡最脆弱、最不想面對的一個部份。
那個演出,其中有一幕是那位小丑把幾個很大很大的汽球拋到觀眾席,然後觀眾們都被這個大球吸引著,自顧自的互相拋擲。我看見那位小丑獨個兒孤單單的台上,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躲在布幕後,偷偷窺看觀眾們的快樂。
多少年過去,那一幕仍在我腦海塋繞不散。是的,那應該正正映照了我內裡的一個部份。別人快快樂樂,我呢,合該如何擺放自己?每逢在人多的場合,我都有這個不安。
應該是從那時候開始,我一直留心著這裡小丑演出與訓練。
但香港的小丑訓練本來就不多。有的,都只是技藝的訓練,那不是我想要知道的小丑。


終於,在美國讀書的時候,碰到了我最醉心的小丑訓練。
也是戲劇治療師的小丑,Christina Lewis帶領我們從自身開始,找自己內在的小丑。
名為小丑的訓練,實質卻觸碰到自己內在的一些角色。
小丑是演員內在的展現,充滿了個人性與自我衝突。
一些我與人對應的模式,不知不覺在小丑訓練的揣摩中,以帶點荒謬的形式被呈現出來。但有趣的是,正正因為小丑的表演本來就帶荒謬性,所以一些日常生活中被蒙蔽的荒謬,反而很容易被帶出來。
像我演的小丑,就是很愛找其他小丑玩。尤其愛找那些不容易跟我玩的小丑玩,好不容易,那小丑要跟我玩了,我卻又失了那個興緻。
像其中一面的我,對大部份新事物都躍躍欲試、對大部份新面孔都充滿好奇。起初,總是興味盎然。但當我真的開始了某些事、某些關係後,又很容易背轉身逃跑掉。
但回想扮演小丑時,為什麼那麼努力找其他小丑玩呢。其實沿自不安吧。

回港之後,一直念念不忘Christina那好玩的小丑訓練。
懷念那種瘋狂中的秩序,荒誕中的學習。
喜歡小丑訓練那重視玩耍的精神、那背離常態的邏輯。

懷念了很多年。明年三月中,我終於把Christina請來香港了。
可以再在那個獨特的模式中玩樂與摸索,真是令人期待呀!

2012年12月20日

好社工

常常,我要跟很多很多社工合作和接觸。
香港的社工非常多,好的社工和不好的社工,差別可以非常大。
於是,每次碰到好社工,我都忍不住高度表揚。

今天,我碰到一個超好的社工,她叫Backy。
一位個子小小,但能量充沛的社工。
當初,個案是她轉介給我的。
當我告訴她治療上一些瓶頸處時,她義不容辭義無反顧地幫我積極聯絡各方支援。她反應之迅速,令我受寵若驚得有點反應不過來。
因為很多時,當我跟負責社工如此反映時,多數社工是充耳不聞,或把我敷衍過去,又或是同理一下我便過去。
但是,Becky真的把話聽進去,並立刻行動。我們還一天通好幾次電話,讓我的鬥志也激昂起來似的。

然後,當我向她解釋我與個案之間的保密協議,有些話不能跟她說時,她完全理解我們就是在不同的位置,以不同的角色來幫助個案。

很感動,很安樂。
好像回到美國實習時那些日子──每一個個案,都得到一組人全面的照顧。
心理治療師幫個案處理心理問題,社工幫個案搭橋以取得各種社會資源,醫生處理身體的需要,護士處理吃藥的問題。
我真心覺得,對於某些個案,實在是需要如此全面的幫助。

但在香港,社工的角色好像常常都變得含糊。
社會好像要求他們(他們也好像要求自己),各方面都會做,都做得好──
既要能爭取到各方面的資源,又要會做輔導,既要能帶小組,又要處理行政工作…….
我看著他們的多重角色,想像那也是蠻辛苦的。他們要好好擺放自己,似乎也不容易。

遇到Backy這樣如此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應做什麼的社工,我作為一個跟她合作的治療師,簡直覺得這是天上掉上來的禮物般美好。
我和她,既不是重疊了的服務,也非競爭的角色。我們各自以不同的角度幫助同一個家庭。
在我有限的知識裡,覺得社工便應是這樣子的。
她令我的工作能更純粹、更專注、更深入。
作為一個Freelancer,她讓我覺得有team的感覺。捧極了!

2012年11月4日

內心話



         戲劇吸引人,因為它的表達方法豐富多面,常常可以用不同的形式,表現生活與生命的多樣性與複雜性。立體的呈現,時而令人會心微笑、時間發人深省。
其中一種表達手法,是演員在演戲,但另一把聲音,則訴說他其實內心在想什麼。
例如一個男人問女人:「是累了吧?不如我送你回家。」
男人自己聲音的旁白可能會說:「跟你一起真的很無聊,我很想回家。」

        現實生活中,我們所說的話,有時也會與內心真正的想法與感受相違背。有時候,說著說著,自己也給混淆了,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與感受。但內心累積了太多未被說出的話語、未被了解的聲音,情緒便日益緊張、身體則日益沉重。

        在戲劇治療中,其中一個我很愛用的手法,叫 “Double”。大部份書把它翻譯為「替身」。用法就有點像我上面所說的戲劇手法,由另一個角色,說出個案內心的話。

        當個案在戲劇治療中,跟扮演她媽媽的參加者說:「媽媽,我買了新衣服給你。」
        演媽媽的回應:「錢賺那麼少,還買衣服送人。」(把衣服丟回去給女兒。)
        「我升了職,加了一點人工。」
「加那麼一點人工,你就去買衣服?」
個案覺得受傷,但無從回應。媽媽則無休止的奚落。
        這種戲碼不斷上演,兩母女都在互相傷害,溝通卻從來沒有增加。

        替身上場,站在個案後面,為她說出她當時的內心話:
 「媽媽,那麼多年來,我很努力的讀書、很努力的工作,其實我很想要得到你的肯定,你的支持。但你沒有,我覺得很傷心。我知道我令你失望了,我想給你買衣服,聊表我對你的心意,但你拒絶,還把衣服丟回來給我,然後,我生氣了。因為,我覺得沒有被尊重。為了得到你的欣賞,我很努力。還是討不到自己媽媽的歡喜,我很自責。常常,我很希望你明白,我已經盡了力。希望你知道,因為愛你,我盡了的力。」

        在戲劇治療中,我常常親自為個案當替身。常常,個案一聽到替身的話,眼淚便會汩汨的流。
        被明白、被懂得,是治療之始。
被觸動了,世界便不再荒涼。

        有些時候,當替身說出連個案也未想到,但真的是這樣的感受時,個案更會有恍然大悟之感。直叫:對!對!就是這樣。

        我一定會要個案,以自己的語言,重覆他認為替身說得對的話。如果覺得不對的,必須要改掉它,不準跟著說。
        因為,我們絶對不是要輸入某種想法或感受給個案。想法和感受是很個人的。你硬塞給他,只是扭曲、只是虐待、只是殘害,那非治療,也無助個人成長。
        治療,幫助一個人明白自己、接受自己。
而好的替身很能幫助個案,更接近自己、更愛自己。

2012年10月24日

Huck的訓練工作坊

這個一個我非常佩服的治療師—HUCK的工作坊。
他好不容易才抽空來港辦工作坊。

今次帶來他自己設計、瘋行全台灣助人工作者的卡片。我用過的朋友都讚好。
而且他帶工作坊的方式,很有特色,你不會想錯過的。




 
助人自助 ﹣生涯規劃卡片體驗與帶領人訓練工作坊
生涯卡+能力強項卡+職業憧憬卡+愛情卡之介紹及使用方法
2012年11月3-4日

如果你的工作是助人者,包括輔導員、社工、教師、心理治療師等等,而你面對個案有時會覺得身心疲累,想要有一套好工具協助自己能比較輕鬆,但更深入並有效率地了解個案;
如果你是個想更了解自己的人,或正面臨人生重要決擇但有一點點不確定,很想窺探自己內心真正的意向;
如果你想要更了解你的家人、伴侶、朋友或同事,彼此加深認識並增進感情;
這就是適合你的工作坊了!
台灣最酷的心理治療師及卡片發明家 Dr. Huck(黃士鈞博士)將會帶領大家,以輕鬆有趣的方式體驗這套生涯規劃卡片,讓你了解自己之餘,更能用這套好工具來幫助別人!

「生涯規劃卡片」到底是甚麼?
這套嶄新的「生涯規劃卡片」,由台灣著名心理治療師黃士鈞博士研發, 包括四組卡片,每組卡片數量由 60 多至 80 多張不等。四組卡片分別為:
生涯卡
  • 帶我們找到經營生命方向的渴望與初衷
  • 針對「價值觀」所設計的卡片
  • 青少年版生涯卡 - 簡化版生涯卡,內容用字更貼近青少年,適合高小至高中學生
能力強項卡
  • 讓我們集結資源,面對挑戰,實現想望
  • 找出自己「具備」與「想要使用」的能力
職業憧憬卡
  • 像是一個隱喻,讓夢想有獨特的組合與樣貌
  • 覺察自己對哪種類職業有興趣
愛情卡
  • 讓我們看見挫折與盼望後頭,有很真實的需求
  • 澄清個人在愛情關係裡的需求
使用卡片有甚麼好處?
  • 好玩有趣、加速團體成員間的互動
  • 提高個案的自我覺察
  • 省時省力
  • 創意的組合Creative combinations
  • 回到人與人的互動
工作坊的內容是甚麼?

- 介紹四組卡片的特點及基本使用方法
  • 認識每組卡片的獨特元素
  • 了解如何互相搭配使用以達到最強大的效果
- 體驗卡片的力量:從發現自己開始
  • 只要親身玩一下卡片,你會驚訝發現,原來自己有著你自己也不知道的想法與潛能!
- 卡片在小組或輔導中的使用
  • 以卡片作為入口與橋樑,打開進入個案內心的通道
  • 透過適當的問句與介入,深化玩卡過程,並更深入了解個案
- 如何建立卡片帶領人的風格
  • 嘗試卡片的不用玩法:好玩的、刺激的、觸動的等等
  • 以分組形式,練習成為卡片帶領人
關於卡片創作人 Dr. Huck
黃士鈞(Dr. Huck),台灣台中人,四十三歲,十六年超過八百場的諮商治療工作坊帶領。心動台灣120發起人,2012年七月開始,號召台灣第一線的諮商訓練師,帶領一百二十場不需要付學費的工作坊。
哈克擅長思考與直覺的合作,讓意識與潛意識可以一起整理珍貴的內在資源,為生命創造新的可能。人只有思考,會有效率,但失去感情;人只有直覺,會有感動,但不一定全盤考量。當意識與潛意識一起合作,美好就更有機會發生。

工作坊詳情
日期及時間:
2012年11月3日(星期六): 6:00p.m.-9:00p.m. 

2012年11月4日(星期日): 10:00a.m.-5:00p.m.
地點:
香港灣仔愛群道36號8樓浸會愛群社會服務處801室
費用:
HK$1500 (2012年10月5日前報名)
HK$1700 (2012年10月5日後報名)
二人同行優惠價:每人HK$1400 (2012年10月5日前報名)
每人HK$1600 (2012年10月5日後報名)
報名方法:
請直接至 http://flyingstone.anida.hk/workshop2012 填寫報名表格;或
電郵 anida.cat@gmail.com 索取報名表格
查詢電話:9834 8369 陳小姐 (aniDa)
工作坊主要以國語講授,必要時配以粵語翻譯
如已有卡片者,歡迎帶自己的卡片來上課!
關於每組卡片更詳細的介紹:www.cardshouse.com.tw
 
 



2012年8月10日

美醜對錯好壞



我是後來才發現的。
原來不少創作性藝術治療師,都會在工作坊或團體帶領之始,先強調創作性藝術治療中的藝術創作,沒有美醜對錯好壞之分,重要的,是表達自己。
那時候,覺得這樣開始一個工作坊非常不錯。也就曾挪用這個開場白。

但也不知道為什麼,說著說著,自己覺得自己這個開場白,說得有點多餘,說出來有點不太屬於自己。於是,後來又沒有很堅持這個開場白。

直至有一次,一位經常跟不同人合作的社工跟我說,
她總聽到用藝術來作治療工具的助人工作者說,創作沒有好壞對錯美醜之分。但是,不知怎的,整個過程就有不斷感到被評價、被看低的感覺。惟恐做不好、惟恐做不到。
但是,她說,在我身上看到我對參加者的戲劇創作,真的沒有美醜對錯好壞之分,所以在我面前可以很放心的創作。

是因為她如此清楚的表達,我才弄懂為何我後來就不再說那個開場白。
因為,我心裡壓根兒就真的沒有那份美醜對錯好壞之分。
根本不用說,參加者自然就會感受得到。

或許因為,我不是學院派出身的演員。
沒有被一個老師去評我的演技是甲等還是丁等的經驗。
幾乎每次演出,都是有觀眾喜歡你,有觀眾不喜歡你。
很少是一面倒的。
大概沒有被如此評估過,所以也沒有要評估別人的想法。

或許因為,是戲劇吧?
曾有一位演員朋友跟我說,他跟舞蹈出身的女朋友聊過。
舞蹈考試本身有很明確指引,轉幾個圈,停下來有多穩定,就決定你過關否、升級否。清楚明白、高下立見。
但演員,要怎麼考?每個角色不同演法、每個人的本質又不同、根本沒得比。
梁朝偉演得較好,還是黃秋生演得較好?
也得看什麼角色吧?
戲劇,大概就比較難跌入那個美醜對錯好壞之分的陷阱。

而且,我又真的是一個非常不愛對錯立見的事情的人。
(所以數學成績一直非常差)

像上個星期,兩個頑皮的小男生創作一段默劇,要讓大家猜他們在默劇中吃的什麼。
在很多很多提示之後,我們才看得出那是薯條。
我想要指導一下他們,怎麼做才更像吃薯條。
面對兩個很聰明的小男孩,我以提問的方式指導。
我問:「為何吃完薯條入屋不用坐車、不用坐電梯、不用開門,就能進屋?」
(因為演默劇是演得愈仔細,愈能帶領觀眾)
其中一個男生想了一想說:「因為住村屋,一打開門便是麥當勞。」
另一個男生更補充:「如果你問我為什麼不用付錢,那是因為爸爸在麥當勞做,他會幫我付。」
我頓了一頓,由衷地說:「這答案真的很有創意啊!我欣賞!」
另外一個小男生,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第一次見到導師在看到我們駁嘴時,還稱讚我們的。」

我哈哈大笑。
他們又不是要去當專業的默劇演員,演得好不好非常次要。
但是有創意、懂轉彎、會回應,卻恁地有用。
當他們給我解釋時,我看到的,不是對抗,而是用語言繼續他們的創作。所以我欣賞。
但也因為我由衷地欣賞這些小事情--小得他們覺得不可思議的小事情,所以孩子們總是很放心在我面前天馬行空。

沒有美醜對錯好壞,不是口號式的空話,它實現在治療師細微的態度上。

2012年8月7日

直指月亮


事情發生在2002年,於舊金山讀書那段日子。
我們一行五人──黑人、白人、亞洲人、男、女。從三藩市驅車往新墨西哥參加周年會議。

披星戴月十多個小時,五人之中,當時就我一人沒有車牌,責無旁貸只好當說話員,免司機打瞌睡。
我跟開車的黑人愛美麗東拉西扯,什麼話都說盡了,抬頭一看月亮高高掛在頭頂,就說了一個關於月亮的經歷。

小時候,大概是小學的年紀吧。有一次跟家人去宿營。晚上牽著媽媽的手走在小路上。忽地見到月亮便興奮的指著說:「媽媽,月亮呀,你看,月亮呀。」
豈料媽媽非常認真的跟我說:「不要用手指指月亮,要不然月亮會來把你的耳朵割下來。」

我立刻陷入深深的恐懼。
因為,我......亮。

換言之,月亮是要來割我的耳朵的了。

小小的我,太害怕了,已經不敢再問任何問題。
例如,月亮沒有手,它如何割我的耳朵?它用什麼來割我的耳朵?它會何時來?等等的問題。

那個階段的我,不但非常相信神秘力量,而且那還是媽媽告訴我的,所以我一點懷疑都沒有。
剩下的,只有恐懼。深深的,無法言喻的恐懼。

於是,每一晚睡前,我都怕得不得了。
我向月亮道歉,我跟它求情,我祈禱。
我總用被子小心奕奕的蓋著耳朵,希望這樣,月亮就沒有那麼容易把我的耳朵割下來。

每天早上,我一醒來便摸摸耳朵。
幸好,還在。
一天又一天,都還在。

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發現耳背出現了割損的痕跡。
我陷入更深的懼怕中。那刻,我自己想出來了,月亮是要以每天割一點的分式,把我的耳朵緩慢地剁下。

我進入更深的懺悔與祈禱。
每晚如此。
也因為這個經驗,我明白到當小孩深深害怕時,是說不出來的。
於是,每晚入睡都變成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每個夜,都顫抖著入夢。

當然,日子一日一日過去,我的耳朵還在。
慢慢,那難過的日子亦漸行漸遠。
不變的是,每當見到月亮,我仍然不會指著它。

然後,很多很多年之後的有一天。
我已經長得夠大了,知道月亮不可能來割我的耳朵之後。我跟媽媽說起這件小時候的事情。
誰知道,媽媽竟然跟我說,
她小時候也試過直指月亮,然後外婆跟她說如果直指月亮,就要被割耳朵的。然後,媽媽原來也曾摸到過自己耳背的刮痕。

故事說到這兒。
我本來就當作一個誇代奇異經歷來完結。我想,外國人應該就喜歡聽這些東方小傳說嘛!
豈料,一直很認真很安靜地聆聽的黑人愛美麗,聽罷肅然地把車駛停到一旁。
她轉過身,雙手用力地捉著我雙手,眼睛直直的看進我眼裡,說:「Adeline, promise me, don’t pass it to your daughter.
那全身顫動感覺,我都現在都還記得。
文化衝擊有時候是美麗的。她看到我一直沒有看到的東西。

應該就是那句話,為那兩年的供讀定了調。
讀那麼多書,原來為的就那麼一件事──上一代無意識地傳承下來的憂慮與恐懼,我們帶著意識割除,讓下一代可以更自由地當自己。
當婆婆告訴媽媽這個傳說,她應該不是想恐嚇她的。
當媽媽告訴我這個傳說,我猜也不是立心要恐嚇我的。
如果黑人愛美麗沒有說那句精闢有理的話,我很有可能胡里胡塗的,又把這個傳說無意義地告訴我女兒,讓她承受不必要的恐懼。
但因為黑人愛美麗那句話,我整個人彷彿就被點醒了,重新活了過來似的。

那時候,我還沒有女兒。
也不知這個懂得會如何發展成生活。
到如今,女兒來了。我又想起了她的話。

從那時到現時,雖然我懂得的東西多了一些,明白的東西多了一些,但有一件事從沒有變過──我始終沒有直指過月亮。

好多個夜裡,我看看女兒,又看看月亮,我暗暗知道這中間有一個很重要的儀式──我要在她面前,直接指著月亮,說一次:「你看,月亮呀。」

知道與行動之間的距離。
接近一年的時間。
上個月,我在她面前,指著月亮,說了一次:「你看,月亮呀。」
於她,小事。
於我,大事。
三十多年來,第一次。

截斷無意識無意義的詛咒──一件接一件。
腦中翻開很多事情。


孩子,我心裡常常暗暗祈求,
希望,你的世界不會因為我而變小;
但或許,我的世界會因為你而變大。

2012年5月26日

Acting For Real Drama Therapy Workshop

不時有人問我,如何可以上到我的工作坊。
老實說,我開完全公開的工作坊,真的 不多。
今年六月底到七月底,會在CCCD開五節。
有興趣的,好去報名了!
 

 「從換幕到真實」戲劇治療工作坊

「從換幕到真實」 (Acting for Real) 是美國戲劇治療之母,蕾妮.伊姆娜 (Renee Emunah) 的著作。它闡釋了由戲劇遊戲進入戲劇場景,再漸由真實事
件的角色扮演,進入深層問題的心理演出,如何能讓大眾溫和漸進地敞開心扉,觸碰自己,並帶著勇氣與自己相遇。

本工作坊以[戲劇治療五階段]為藍本,通過戲劇活動,讓參與者淺嘗戲劇治療的一些基本過程,享受角色扮演、即興創作等媒介所帶給人們的喜悅與自我覺察。並會簡單講述戲劇治療的一些基本概念。

<從換幕到真實:戲劇治療的歷程、技巧與演出>由本工作坊主持陳凌軒所譯(台灣 張老師文化出版),書中對戲劇治療歷程與技巧有精闢的描述。

導師陳凌軒,美國註冊戲劇治療師,輔導心理學碩士,美國戲劇治療協會會員。蕾妮.伊姆娜的第一位華人學生。早年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聞及傳播學系。現與香港不同機構協辦不同的戲劇治療小組,服務對象包括兒童、家長、教師、長者及有情緒困擾或壓力的成人。常到中小學以劇場形式進行心理輔導,並排演以心靈成長為目的的話劇。陳凌軒有逾十年舞台劇演出經驗,曾與香港多個不同表演團體合作。

日期:2012年6月30日、7月 7, 14, 21, 28日 (六)
時間:下午3 - 6 時(共15小時)
地點:DynaMicS
新蒲崗大有街16號昌泰工廠大廈3字樓 (港鐵鑽石山站A2出口)
費用:CCCD會員 $1,600 /非會員 $1,850 (2/6或之前報名)
CCCD會員 $1,650 /非會員 $1,900 (2/6後報名)

報名及查詢:
社區文化發展中心
(電話) 2891 8482 / 2891 8488
(傳真) 2891 8483
(電郵) cccd@cccd.hk
(網頁) www.cccd.hk
(地址)九龍石硤尾白田街30號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L7-01.

把表格連同費用 (支票或已入數的收據) 傳真/電郵/郵寄給本中心.

下載報名表格:
http://www.cccd.hk/

*報名費用已包括《從換幕到真實》一本

2012年4月10日

替不得三藏

西遊記,我是不熟的,只知個大概。
昨天,讀楊照<理性的人>,「悟空替不得三藏」那一章,感受極深,大有要好好來讀西遊記之感。

楊照引的,是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戰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淨」那個段落。
大若是豬八戒跟孫悟空吵嘴。豬八戒氣著說,既然你什麼法術都會,那你翻幾個筋斗,駕著雲,不就一下子把師父背到天竺取經了嗎?幹嘛又要走路又要騎馬地折騰那麼久的時日呢?

悟空說,
聽好了──

悟空說:
「師父要窮歷異邦,不能夠超脫苦海,所以寸步難行也。我和你只做得個擁護,保得他身在命在,替不得這些苦惱,也取不得經來,就是有能先去見了佛,那佛也不肯把經善與你我。正叫做若將容易得,便作等閑看。」

嘩!原來西遊記說的,是一個欲速則不達,拒絶捷經的象徵故事。

取經,不能方便。若是靠方便,去得了,也不是正果。
欠了適當的過程,甭想得到珍貴的寶藏。

而且最重要的東西,也不是人人可取。
有人就是要演守護他人的悟空,有人就是要演命中註定的三藏。

原來,一路走來,面對個案時,我都演著孫悟空。
不背著你翻筋斗,
不帶著你駕雲,
不急著給法子,
不贊成一步到位的藥物的神奇效力,
我,只是做個擁護,努力保得個案身在命在,有毅力有精神有信心繼續找自己的西經。

過程,一切都是過程。

帶女兒亦然。她要爬上窗台。
我一下子就可以把她抱了上去。
但我還是拿著椅子,教她一步一步自己爬上去。
自己爬上去的她,特別快樂,還有點自嗚得意。
有時我貪快,幫她一把,她反而生氣了。
若將容易得,便作等閑看。
真的。

去讀戲劇治亦然。
每逢有人問我怎麼能跑那麼遠去讀書,心裡總嘀咕:不放下一些,哪會得到另一些?
窮歷異邦。
走那一躺所長的見識,大概很難是在此地能開得到的眼界。
人們問我要讀多久,我說完兩年,總急忘補充,兩年是沒有放假才是兩年讀得完,應該要讀兩年半至三年的。不是想誇自己讀得快,而是怕別人以為兩年這麼容易就讀得完這個課程。
若將容易得,便作等閑看。
真的。

過程,一切都是過程。
這,
不是口號,
不是文章中用來的裝飾句子。
這是生命。
喜歡楊照寫:「不是對的程序、對的人,當然也得不到想要的寶藏。」

唐三藏經過十四年寒暑,九九八十一磨難,終於取得真經,成就精彩的經典故事。

我們每人,心中都有一部西經。
要取,大概也無法超脫苦海。寸步難行才修得正果。

2012年4月6日

亂寫session plan

為了做一件想做的事情,必須要做很多你不想做的事情。
對我來說,寫session plan,應該是這其中一件很不想做的事情。

讀戲劇治療的整個過程,沒有人教過我寫session plan。
也沒有一個督導教我寫session plan。
他們說,session plan 是CBT作法,不是戲劇治療的工作方法。
老師們主張,你可以有一個大方向、治療目標、合適的介入手法,但同時保持彈性,因為戲劇治療的精華正在於隨機應變,從自發性與即興中找到新的契機。
戲劇治療是團體心理治療的一種,不是團體訓練活動,著重當下的互動。

有一個督導還曾跟我說,
佛洛依德見個案前,會寫session plan嗎?不會吧?
Yalom在團體治療前,會寫session plan,說明開頭十五分鐘做什麼,中間半個小時談什麼,結尾要下什麼結論嗎?不會吧?

受這樣的老師、這樣的氛圍影響,我做戲劇治療小組,真是遵循團體心理治療的方法,而較少預設訓練的元素。

但在香港,十間有八間新合作的機構要求我寫session plan。
雖然有點為難,但我心裡是明白的,他們也想知道我會做什麼。
畢竟,大家對戲劇治療還都是一知半解。

入鄉隨俗,回到香港,我開始學寫session plan。
但,每次寫完,心裡難受…
因為,我跟著這個session plan做的機會,大概是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

你告訴我孩子有過動症,過動症的孩子也有很多種呀!喜歡的東西又不一樣。
你告訴我病人有精神分裂,精神分裂也有很多種呀!喜歡的東西又不一樣。

真正看到他們,我比較能設計適合他們的活動。
逐漸認識他們,我才能知道哪些介入手法對他們有用。
更明白他們,我愈能聽懂他們真正的內在聲音。

隨著他們互動,我們一步一步走進去。
跟隨他們的步伐,不走太急,也,不走太慢。
我視他們每一個都是獨一無二的獨立個體,相信要為他們每一個找到適合的治療語言。

這一切,早在開初又如何能全都知道,全都寫得下來?
如果我知,倒不如去算命還比較簡單一點。

同一間學校,同一個年級,同學的需要理應非常接近。
但是,
有一組特別喜愛唱歌,所以即興創作中,我常常安排有音樂原素的創作。
另一組愛看小說,所以我們常常利用虛構人物創作故事。
還有一組說話能力特別弱,所以我們常常做默劇。
這其中,換了手法,就不對了。

同樣是戒毒中心的少女。
以為就可以用同一個session plan?
想得美!
有一組準備好面對自己的恐懼,正視生命對她的不公允。
另一組還在自我欺騙,想要逃避現實。
如此不同的兩組少女,你可以用同一個session plan嗎?

是我要配合他們,不是他們配合我。
發現他們,接近他們、聆聽他們。不就是整個過程嗎?
我如何能一早就全都寫好下來?
遺背良心呀。

幸或不幸。
叫我交session plan的社工,也沒有拿我的session plan很認真看待。
又或者,大家都只是向上交一份功課。
所以,
最難過的,不也就是浪費一點時間而已。

而且,我很幸運。
請我回去再辦小組的機構,沒有一間會在第二次時再叫我交session plan的。
真要謝謝這些社工、老師的理解、包容和信任。
而且,我總是遇到這些好人。
生命真好。

2012年3月15日

愈合作愈少

很多年之前,其中一個督導曾跟我說,一路走下來,他會與之合作的機構愈來愈少。
那時候,我才剛開始戲劇治療的工作,只懂拼命的找機會,找可能性、找生存空間,那話聽不進去,也聽不明白。
這幾年,卻發現自己也朝著這個方向走了。

戲劇治療並不是一個很好讓人理解、明白、相信的心理治療方法。
每每,要花唇舌解釋,要花時間見成效。
每次跟一個新的機構或學校合作,都勞心勞力、膽戰心驚。
尤其是我又沒有做統計研究、又不擅做train the trainer的工作、又不愛做成果展。
會繼續用我的服務的機構與學校,是因為看到參加者的投入、快樂與轉變。

於是,我真的漸漸變成長時間為某些機構與學校提供服務。
合作的機構與學校愈發減少。
我喜歡這樣。也傾向把時間預先留給合作過的機構與學校。
因為這樣,我就能走到熟悉的環境,知道那個地方有什麼可用、有什麼道具可以借;知道那個機構的氣氛、明白他們的規則與需要。
熟悉的能量與場地,容易能我的心定下來。

更重要的是人。
我喜歡跟場地裡的清潔姐姐或助理混熟的感覺。我非常需要他們的幫助(清潔房間呀、拿東西呀、聯絡缺席的參加者呀)
如果他們不懂我,他們是不會想幫我的。「你是啥東西?」他們會心想。
但如果,他們曾經聽過房間裡傳來不絶的笑聲;他們曾經親眼目睹參加者參加完之後面容的改變,而他們又看到我隔一段時間就回來,他們對我的態度就會不一樣。
是的,那需要很多時間。
那些我常常都去的學校,我總是對這些清潔姐姐與助理特別敬重。他們也喜歡看到我。

當然、更重要的是社工和老師。
合作很久的學校與機構,一定是我和那些社工和老師很合得來、很投緣的。他們有的是很相信我,直接就把參加者交給我,都不多過問我做什麼、做成怎樣;有的是自己也很享受這個過程,自己也絶不錯過跑進來玩。
我的工作好像沒有同事,其實,她們就是我最好的同事。

不只一次,因為這位「同事」離開那學校或機構,我也再沒有回到那學校或機構了。

有一次,我又因為「同事」離職,整個合作關係的改變、構通模式的不協調,幾乎就沒有回那機構。幾經交涉,我留了下來。那位離去的「同事」笑我,說我是太有原則了,絶對不肯做「行貨」。她解釋,有時候機構只是要把錢用掉,希望這些外購服務只要做足鐘數,不要出岔子就好。笑我跟他們說治療本質,他們會頭都昏了。

因為太愛心疼這些服務對象,不肯只為門面工夫而犧牲他們──我好像已經不只一次,因為這樣而令「購買」我的服務的社工頭痛不已。

不過,最後,我留了下來的,都是那些認同做治療工作就要以個案為先,以交數給人看為後的助人工作者。
哎呀,真的好想多謝他們,黃姑娘謝姑娘陳姑娘王姑娘歐陽姑娘英先生關姑娘……(不能盡錄)

其實,自己很幸運的,預到那麼多好的助人工作者,除了幫了我的工作一大把,我還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是的。我會繼續先把時間和精神先留給這些學校和機構。

2012年2月22日

我本微小,不充胖子

開始一個新的治療工作,總是緊張的。尤其是一些我從未接觸過的治療對象群。

只是,我最近發現一件事,如果那個對象群愈有創傷、心情愈差、適應力愈低,我跟他們建立關係的速度便愈快;相反,那些受過愈多教育,環境愈好,反應愈快的對象群,我卻總是要花很多力氣去面對對抗。做起來身心俱憊。

我心裡想,會不會,從一開始,我愛上做治療的工作,便是因為我自覺跟那些自信心不夠、覺得被歧視、被欺負的人是同一國的。我喜歡跟他們走在一塊,我覺得有回到家的感覺。於是跟他們一起,我如魚得水。我太明白那個灰色的世界了,在那個國度,我做什麼都得心應手。他們很快便能從我的戲劇治療裡得到快樂和力量。而我也常常因為見到他們明顯的改變而回過頭來,找到自己的快樂。

但是,有時,有一些場合,我還是需要面對一些口齒伶俐腦筋靈活的人。每每,在那些時候,我就如魚兒離開了水,連呼吸都斷了。愈講愈錯、愈錯愈亂、愈亂愈退縮、愈退縮卻愈逞強,愈逞強卻又愈傷人。

每次,做完這樣的工作,便只想縮回龜殼裡去,永遠都不見人。

唉,真的非常羨慕那些大方得體的人。

寫到這裡,我發現了一件事,我的痛苦,來自沒有好好接納自己的本然、待在自己的位置裡。

當戲劇治療師並不代表什麼都能做。有些工作我做得到、做得好;有些工作我做不來、做不好。我真要更清晰地為自己畫下界線,不要因為貪心和貪玩,就什麼都接下來。

都是自己惹的禍。

發願,多接個案和真正有需要的團體,少做工作坊和教學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