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10日

替不得三藏

西遊記,我是不熟的,只知個大概。
昨天,讀楊照<理性的人>,「悟空替不得三藏」那一章,感受極深,大有要好好來讀西遊記之感。

楊照引的,是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戰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淨」那個段落。
大若是豬八戒跟孫悟空吵嘴。豬八戒氣著說,既然你什麼法術都會,那你翻幾個筋斗,駕著雲,不就一下子把師父背到天竺取經了嗎?幹嘛又要走路又要騎馬地折騰那麼久的時日呢?

悟空說,
聽好了──

悟空說:
「師父要窮歷異邦,不能夠超脫苦海,所以寸步難行也。我和你只做得個擁護,保得他身在命在,替不得這些苦惱,也取不得經來,就是有能先去見了佛,那佛也不肯把經善與你我。正叫做若將容易得,便作等閑看。」

嘩!原來西遊記說的,是一個欲速則不達,拒絶捷經的象徵故事。

取經,不能方便。若是靠方便,去得了,也不是正果。
欠了適當的過程,甭想得到珍貴的寶藏。

而且最重要的東西,也不是人人可取。
有人就是要演守護他人的悟空,有人就是要演命中註定的三藏。

原來,一路走來,面對個案時,我都演著孫悟空。
不背著你翻筋斗,
不帶著你駕雲,
不急著給法子,
不贊成一步到位的藥物的神奇效力,
我,只是做個擁護,努力保得個案身在命在,有毅力有精神有信心繼續找自己的西經。

過程,一切都是過程。

帶女兒亦然。她要爬上窗台。
我一下子就可以把她抱了上去。
但我還是拿著椅子,教她一步一步自己爬上去。
自己爬上去的她,特別快樂,還有點自嗚得意。
有時我貪快,幫她一把,她反而生氣了。
若將容易得,便作等閑看。
真的。

去讀戲劇治亦然。
每逢有人問我怎麼能跑那麼遠去讀書,心裡總嘀咕:不放下一些,哪會得到另一些?
窮歷異邦。
走那一躺所長的見識,大概很難是在此地能開得到的眼界。
人們問我要讀多久,我說完兩年,總急忘補充,兩年是沒有放假才是兩年讀得完,應該要讀兩年半至三年的。不是想誇自己讀得快,而是怕別人以為兩年這麼容易就讀得完這個課程。
若將容易得,便作等閑看。
真的。

過程,一切都是過程。
這,
不是口號,
不是文章中用來的裝飾句子。
這是生命。
喜歡楊照寫:「不是對的程序、對的人,當然也得不到想要的寶藏。」

唐三藏經過十四年寒暑,九九八十一磨難,終於取得真經,成就精彩的經典故事。

我們每人,心中都有一部西經。
要取,大概也無法超脫苦海。寸步難行才修得正果。

2012年4月6日

亂寫session plan

為了做一件想做的事情,必須要做很多你不想做的事情。
對我來說,寫session plan,應該是這其中一件很不想做的事情。

讀戲劇治療的整個過程,沒有人教過我寫session plan。
也沒有一個督導教我寫session plan。
他們說,session plan 是CBT作法,不是戲劇治療的工作方法。
老師們主張,你可以有一個大方向、治療目標、合適的介入手法,但同時保持彈性,因為戲劇治療的精華正在於隨機應變,從自發性與即興中找到新的契機。
戲劇治療是團體心理治療的一種,不是團體訓練活動,著重當下的互動。

有一個督導還曾跟我說,
佛洛依德見個案前,會寫session plan嗎?不會吧?
Yalom在團體治療前,會寫session plan,說明開頭十五分鐘做什麼,中間半個小時談什麼,結尾要下什麼結論嗎?不會吧?

受這樣的老師、這樣的氛圍影響,我做戲劇治療小組,真是遵循團體心理治療的方法,而較少預設訓練的元素。

但在香港,十間有八間新合作的機構要求我寫session plan。
雖然有點為難,但我心裡是明白的,他們也想知道我會做什麼。
畢竟,大家對戲劇治療還都是一知半解。

入鄉隨俗,回到香港,我開始學寫session plan。
但,每次寫完,心裡難受…
因為,我跟著這個session plan做的機會,大概是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

你告訴我孩子有過動症,過動症的孩子也有很多種呀!喜歡的東西又不一樣。
你告訴我病人有精神分裂,精神分裂也有很多種呀!喜歡的東西又不一樣。

真正看到他們,我比較能設計適合他們的活動。
逐漸認識他們,我才能知道哪些介入手法對他們有用。
更明白他們,我愈能聽懂他們真正的內在聲音。

隨著他們互動,我們一步一步走進去。
跟隨他們的步伐,不走太急,也,不走太慢。
我視他們每一個都是獨一無二的獨立個體,相信要為他們每一個找到適合的治療語言。

這一切,早在開初又如何能全都知道,全都寫得下來?
如果我知,倒不如去算命還比較簡單一點。

同一間學校,同一個年級,同學的需要理應非常接近。
但是,
有一組特別喜愛唱歌,所以即興創作中,我常常安排有音樂原素的創作。
另一組愛看小說,所以我們常常利用虛構人物創作故事。
還有一組說話能力特別弱,所以我們常常做默劇。
這其中,換了手法,就不對了。

同樣是戒毒中心的少女。
以為就可以用同一個session plan?
想得美!
有一組準備好面對自己的恐懼,正視生命對她的不公允。
另一組還在自我欺騙,想要逃避現實。
如此不同的兩組少女,你可以用同一個session plan嗎?

是我要配合他們,不是他們配合我。
發現他們,接近他們、聆聽他們。不就是整個過程嗎?
我如何能一早就全都寫好下來?
遺背良心呀。

幸或不幸。
叫我交session plan的社工,也沒有拿我的session plan很認真看待。
又或者,大家都只是向上交一份功課。
所以,
最難過的,不也就是浪費一點時間而已。

而且,我很幸運。
請我回去再辦小組的機構,沒有一間會在第二次時再叫我交session plan的。
真要謝謝這些社工、老師的理解、包容和信任。
而且,我總是遇到這些好人。
生命真好。